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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封信放在锦盒的最下面。竟然是一页完整的宣纸。这一张纸,白絮不曾剪断。宣纸有许多折痕,似乎曾经被折叠好后放在某个狭小的物事里。
南烛拿了出来,展开。宣纸的材质并不像之前的好,已经有些发黄。南烛惊奇地发现这张纸上的字迹并未见过。字写得极小,一笔很漂亮的蝇头小楷。在这页纸的最后一段上,有大哥的一行字迹。
这张信纸似乎是某个人对南若谷的一封回信,信纸是其中一页。南若谷把它交给了白絮。
“会身子倦怠,轻者劳神之时头晕脑涨,重则昏厥不醒。劝君细心教导令妹武艺,增强体力,以便将来缓冲一二。以内功心法、轻功巧力细细教之为佳;受药者体寒易冷,葵水至后,尤其。幼时可用丹药饮食调理,酒水暖胃,稍作权宜。酒不可太烈,梨花酿之类为佳。葵水至后,无药可解。”
南烛苦笑一下,最近确实冷得厉害,她还以为是衣裳太单薄了。
“我说的小解之法是每月取一盅药血,服食。在很长的时间内,想要解毒的人必须依赖药人的血续命。大解之法,太过残忍繁琐,来成国之后细说。”
“但是若谷,有一事必须提醒你,此法对药人的损害极大,若是药没有完全培育成功,令妹会在葵水至后,因阴毒逐渐加深而死。活不过三五年。令妹年幼,若是未到关键时刻,切莫动手。以防两失。若是药苗成功,能过熬过三五之年,也会武功尽失,双腿无力,取血更如受檀刑一般。不可受冷,不可受热,不可呼吸吐纳污浊之气,只宜待在尺寸之地静养。药人至此活在痛楚中,性情易变,常常对解毒人恨之入骨。成国开国以来已有两次,药人因恨生变,解毒不成。慎之慎之。”
南烛只觉背脊发寒。
“葵水至后,三五年……武功尽失。尺寸之地……”南烛闭了眼。
这个盒子里装的,果然是奇特而又无常的命运。
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一个悬崖口。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娘亲对她如此严苛,一生之中,从未带她出门。娘亲是不是觉得只要南烛一直不知道外面的好,南烛就不会有所期待?等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天,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就像一个瞎子,有一天金乌坠了,太阳不再升起,对瞎子来说根本不会有区别。
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爹爹看见二哥快撑不住时,只是对着娘亲的灵牌喝闷酒。爹爹撒谎,那些什么山什么山压根就没有解二哥毒的仙药,二哥的药就是南烛的血!
“三五年……”南烛苦笑,眼泪却不听话地滚了出来。
看向窗外自由的天空。月色清明,凉风徐徐,竹影在花墙上摇着剪影。美得像一副水墨丹青。在这小院里,有风,有月,有她可以全心信任的朋友,小车旁边还有她受伤的大肥猫。
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拥有这一切。
她甚至还以为自己可以做跟大哥一样的事。可以自己触碰这个世界。
世界这么大,有趣的事这么多。狡黠的鲁冰花,假正经的兽医,憨厚的高程、一见她就跑的无愁公子,还有傻乎乎的沐王。骑马、露宿、做饭、跟士兵们聊天、看灯花、赛诗。这段时间来的哭,笑,甚至屁股上挨的板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这么有趣,她已经有点醉了。醉得不想醒过来。
可是这封信却告诉她,她要离开这些人,失去这一切。
怎么可以这样。
“哭什么,这是好事啊。烛儿可以救二哥呢。二哥会不会很开心?”二哥笑时,温柔得像月光。
娘亲啊娘亲,您为何要给南烛喂下药?
是不是因为娘亲欠二哥的太多,所以娘亲要南烛来还?
二哥知道所有的真相时,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他会不会离开再也不理南烛?
二哥很温柔,骨子里却也很要强,他会不会宁可不解毒?
南烛越想越觉得心凉。
娘亲难道就等着看二哥他自己折磨自己吗?可是娘亲啊娘亲,你想过你女儿吗?
你女儿是不是不应该有“非分”的念头?不该有希望,不该有朋友,不该出来看这不属于她的世界?
“理智一点,其实是好事,是件好事。”南烛竭力要自己露出一个笑,可是却又很没风度地用手背抹掉眼泪。
二哥不会恨她的对不对?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
二哥送的南烛花玉坠,在锦盒旁放着,月光下,温柔圆润。
这么多年,二哥一直活在死亡的边缘,这种滋味,如今南烛也尝到了,真正属于南烛的时间,已经不多。娘亲,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应?
南烛拿起二哥送的玉坠。温润的坠子,像是二哥的手。
二哥,你会恨娘亲吗?你会恨我吗?
南烛看着玉坠,仿佛看见月下花间,抚琴的二哥微微一笑,温和却不容侵犯,衣袂飘飘仿佛神仙,可一睁眼却突然变成一尊魔神。他一扬手,花瓣如血花四溅。
“咚咚咚。”有人敲车门。
南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没注意听外面的动静,直到人敲门才发现。
“谁,谁呀?”南烛便抹眼泪边说。慌慌张张地将信纸塞进锦盒里去。
“南南,是我。”懒懒的声音,还伴着呵欠。原来是鲁冰花。
这么晚了,他来干嘛?
“我睡下了,你什么事?”南烛佯装镇定。
“哎呀呀,少废话。开车门!冻死我了。”鲁冰花慵懒地道。鲁冰花的语气里有种不高兴的意味。
南烛担心鲁冰花看见自己哭红肿的眼睛,一口吹灭了蜡烛。
蜡烛的黄光一消失,月光就显得愈发清冷了。
南烛拢了拢头发,开了车门。
鲁冰花半眯着眼睛钻进了小车。二话不说,先往坐塌上抱了个被子。然后突然眼睛一睁,一动不动地盯着南烛看。
月光下,南烛脸上的泪痕仍清晰可见。
“怎,怎么了?看我脸干嘛?”南烛意识到不对劲。慌乱地去擦脸。
她的动作悉数落在鲁冰花眼里。
鲁冰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哭了?”他质问。
鲁冰花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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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了?”鲁冰花抓住南烛的手腕质问。
他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呵呵呵,怎么会。”南烛心虚地别过头。
手上鲁冰花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这句话显然是骗不过鲁冰花的。
“刚才有人来报,说你在哭,我还不相信……”鲁冰花长眉紧锁。
南烛忘记了,院子里飞雪楼的杀手们,听力一个个好的出奇。而且,很闲。
“给我个原因!”鲁冰花问道。
鲁冰花紧紧握住南烛的手,俊脸生寒。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是因为愤怒。南烛从未听过鲁冰花这样说话。也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的鲁冰花。鲁冰花的样子像是能把人活活吃掉。这时的他,看上去跟素日里那个懒散无赖臭美贫嘴的妖孽简直是两个人。
南烛抬起头,泪眼躲藏不住。人真是奇怪,明明一个人时还可以给自己一道堤坝,在有人关心时堤坝却会瓦解决堤。躲闪的泪光刺痛了鲁冰花的眼。
“我想休息了。”南烛拒绝道。
她会武功,一用劲,手便从鲁冰花的爪子里挣脱开。鲁冰花是真生气了,南烛的皓腕上赫然是几道红痕。
鲁冰花看着南烛,转身坐到一侧的边榻上,就势躺下,道:“我陪着你。”
鲁冰花也已经很累。可是他愿意陪着南烛。最重要的是他不放心。
“不用。”南烛道。
“无情的人,我懒得走了。”
“……”南烛无语,鲁冰花耍赖的功夫一向很强。
车厢内有两张侧榻,还有一张靠里的大榻。
于是南烛走到右侧的榻上,躺下,盖上一床薄被。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里可以升降的精巧小方桌已经升起,上面放着一个香炉还有南烛的锦盒。檀香袅袅,往车顶钻。
车顶开了大半,看得见月亮跟月亮周围的孤星。
“你不是冷吗?关上吧。”鲁冰花说。
南烛没答应。看着月亮她就会想到二哥。她脑袋很乱,她想看月亮。
“睡不着吧,我跟你说说话吧。”鲁冰花头枕在手上说。他黑色的新袍子懒懒地垂下床板。像是一只黑色的凤尾蝶。他的眼睛没有二哥清澈,却像是黑夜的一部分,深邃幽静。这样打扮的鲁冰花,看上去倒也很是帅气。或许他的气质本来就只适合华丽的装扮。
“南南,你心里存着事吧。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算不说,也要发泄出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事实上呢,男人也是人,一个人的忍耐力到了极限,总要释放释放才好。”鲁冰花温和地说。语调很慢。鲁冰花特有的慢。
南烛没说话。闭上眼装睡。鼻子却阵阵发酸,她知道鲁冰花是担心她看不得她流眼泪,才特意留下陪她说话。心里的堤坝又快拦不住泛滥的洪水。
南烛闭了眼。
长长的睫毛在她脸蛋上留下朦胧的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