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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碗盏下楼,迎面撞见匆匆赶来的门丁小池,对宝珠揖了一揖,道:「烦劳宝珠姑娘禀报夜公子一声,黎国的使节来拜谒将军,拜帖在此。」
宝珠皱眉,道:「将军还没回府,找公子做甚?公子不管事的,你去找管家。」
小池一张脸垮了下来,道:「刘伯一大早就出门采买去了,府里能主事的只剩夜公子一人,谁不知道他也算半个将军夫人……」
「闭上你的嘴!」宝珠低斥一声,「这种话少在公子面前说,真不知道你是冒失还是笨得不透气!」
夜弦在府中的地位很是尴尬,身为男子,注定名不正言不顺,纵使将军把他宠上了天,「将军夫人」的名分;也断然落不到他头上。
小池委屈地瘪了瘪嘴,看着手上的拜帖,挠头道:「那,这个怎么办?」
「怎么回事?」低沉的男声插了进来,两人蓦然抬头,对上沈英持问询的目光,宝珠行了一礼,笑道:「黎国使节前来拜谒,将军没碰见么?」
「打发了。」沈英持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问:「夜弦呢?」
「夜公子刚歇下。」宝珠指指楼上,拖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小池,飞快地告退。
房内帘幕低垂,幽沉晦暗,沈英持撩开床帏,静静地凝视着那半掩在枕间的睡容。
忘记了过去的夜弦,纯稚如纸,像初生的婴儿一般依赖着自己,倘若,他回想起往昔的种种,这番景象,是不是只有在梦中才能重温?
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庞,眷恋着那温暖的气息,沈英持一时忘情,低头轻吻他的面颊,一手滑到他的颈项,按住一处温热的脉动。
只要再用力些,他就完全属于自己了,沈英持渐渐箍紧手指,神情冷冽狰狞,沉睡中的夜弦皱起眉头,不安地低喃一声:「英持……」
窒息的疼痛在胸口漫开,沈英持蓦地松开手,盯着夜弦颈间隐隐的瘀痕,半晌,紧锁的眉头平缓下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颈侧,眼眸中满是怜惜。
夜弦被扰醒了,半睁开眼睛,含糊地轻唤一声:「英持?」
「嗯。」沈英持脱靴上榻,将夜弦连人带被拥进怀里,歪着头看他,问:「还想睡么?」
夜弦摇头,闭上眼睛,惬意地靠在他身上,低声道:「作了个怪梦,梦见你我对峙沙场、兵刃相见。」
本以为对方又会笑话他胡思乱想,沈英持却没作声,将他拥紧了些,子夜般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温柔中闪动着莫名的伤感,夜弦心中一悸,撑起上身,疑惑地看着对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胸中左冲右撞、蠢蠢欲出,只是无论如何也忆不起那如飞沙散雾般的过往。
沈英持回了个温柔的笑容,放开他起身,道:「宫里有夜宴,不能陪你了,叫宝珠丫头过来侍候,我尽量早些回来。」
夜弦点点头,自然地服侍他更衣,沈英持一双浓眉微蹙,不悦地按住他的手,道:「这些琐事,叫下人来做就好。」
夜弦愕然,问:「你……我服侍你不是天经地义么?」
沈英持执起他的手,笑道:「你歇着吧,等我回来,有你累的呢!」
暧昧的低哑声音暗示了又一夜的浓情蜜意,夜弦收回手,心头的疑惑又浓了几分。
沈英持离开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弦立在廊上,望着槛外扶疏的花木,晚风带着沁肤的凉意,他倾身过去,摘了一片梧桐叶在指间把玩。
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还带着薄茧,这双手,以前究竟是怎样,挽弓持剑还是执斧劈薪,无从知晓。
「公子,晚膳备好了。」宝珠带着几个摆饭的丫头,娉娉袅袅地上楼来,柔声道:「夜里风凉,还是进屋里去吧,冻病了我可没法向将军交代。」
听出她话里三分调侃,夜弦笑道:「我有那么娇弱么?你们将军怕是杞人忧天了吧!」
宝珠顽皮地皱皱鼻头,一挥手让那些丫头先进去摆饭,她倚着栏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夜弦,道:「将军这番出征平乱,又立战功,你猜皇上会赏他什么?」
夜弦淡然一笑,漠不关心地道:「不外是黄金美人、宝剑名驹罢了。」
宝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听刘叔说,皇上似乎有意把荣玉公主许配给将军。」
夜弦胸口一紧,眼中仍是波澜不惊,淡淡地道:「那我倒要恭喜他了。」
长霄殿,香气缭绕,缓歌慢舞,明眸皓齿的美人们穿梭在席间,殷勤把盏,笑语嫣然,真要让人生生醉倒在温柔乡中。
年轻的天子搂着一名美艳舞姬,眉眼含笑地转向沈英持,问:「沈爱卿不必拘礼,朕这后宫的倾城美人,比得上你藏在府中的心上人么?」
镇北将军沈英持沉迷于一名男宠、不娶妻不纳妾的事已是公开的秘密,无论是朝中大臣的窃窃私语还是民间的街谈巷议,都当作一个绝大的笑话,朝中几位大臣曾动过将女儿许配与他的念头,却被一一婉拒,皇帝赏他的美艳女子,都被沈英持的管家安排嫁人,听说将军府还贴了不少陪嫁,让那位小气的管家抱怨过不止一回。
朱锦恒虽然对朝臣的家务事没什么兴趣,不过那位深居简出、甚少露面的男宠倒让他起了好奇心,召见了一回,倒觉得与他原本的想象出入甚大,那人面容俊美夺人,却无媚气,言谈举止流露出尊贵而内敛的气度,沉稳淡然,宠辱不惊,让一向苛刻的朱锦恒也挑不出毛病,态度自然温和了些,结果还没多说几句话,沈英持那个小气的家伙就用活像要吃人的眼神瞪着自家主子,生怕心头肉被人剜了去似地,让九五之尊很不是滋味。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那么个丰神如玉的美男子,朱锦恒明白沈英持对夜弦忠贞不二的缘由,不禁又羡又妒,虽然身为皇帝,不好意思眼红得太过明显,暗中使几个绊子倒是无伤大雅,所以他时不时借些名目赏赐美人给将军府,没事给他破破财也好——而那个吝啬管家的抱怨声只怕已经上达天听了。
至于荣玉公主的事,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他也不打算松口,总之要让他这位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伤伤脑筋才成。
沈英持似笑非笑地扫了那群舞姬一眼,轻声道:「芸芸众生,臣只得一人足矣。」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千辛万苦才抓到手中,怎能不尽心珍惜?
「你听见了么?」朱锦恒与身边的舞姬调笑道:「咱们镇北将军可是个百里挑一的有情郎呢!」
「陛下过奖,臣不敢当。」沈英持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反正说来说去,这皇帝虽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却总觉得少一个,就是看不惯别人双双对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罢了。
朱锦恒讨了个没趣,轻轻推开怀中美人,抿了口酒,又冒出一个戏弄人的馊主意,他笑得像只狐狸,道:「爱卿既有意与你那心上人白头偕老,不如由朕作主,赐你们结一对佳姻如何?」
沈英持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苦笑道:「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尽,却是愧不敢当,惟恐污损陛下圣名。」
嘴上打着官腔,心里已有借机开溜之意,奈何皇帝目光如炬,早看出他的心思,适可而止地收起顽心,欢饮之后,赐了他一名黎国献上的歌姬:瑞雪。
那名黎国美人确实色艺双绝,姿容绝世,只是,沈英持已经开始头痛了。
这个皇帝,就那么想看他将军府鸡飞狗跳的样子么?
用过晚膳,夜弦下了楼,信步朝后园行去,宝珠挑着灯笼,像块牛皮糖似地黏在他身旁,哄都哄不走。
「若不让奴婢跟着,公子被鬼捉去了怎么办?」宝珠振振有辞,一脸誓死护主的坚决,夜弦差点从台阶上栽下去,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对这小丫头彻底没辙。
好在宝珠颇为知情识趣,觉察到他心神不宁,一路上只是默默地跟着,连脚步都轻得像一只猫。書香門第論壇
一场秋雨过后,池塘中的荷花更显颓败,没精打采地收敛了一身芳华,残落的花瓣浮在水中,映着凄迷的月色,苍白如纸,一颗颗饱满的莲蓬低垂着头,蕴含着清甜而苦涩的果实。
秋意已浓,连夜晚的鸣虫都噤了声响,夜弦负着手立在池塘边,神情若有所思,宝珠忍了又忍,实在压不下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可是在烦恼荣玉公主的事?」
夜弦被一针戳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道:「烦恼有何用?庸人自扰罢了,毕竟君命难违,一张圣旨下来,他做他的驸马,我……」
低浅的声音戛然而止,夜弦皱起眉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话说起来容易,只是一个全然忘却了前尘往事、生命中只剩下沈英持的人,纵然割舍得下那份眷恋,又怎知何去何从?
「若真有那么一天,便是缘分尽了吧……」他低声道,眉宇间似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