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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余些许细碎的蝉虫鸟鸣与风吹木叶。
我没有看到张任的身影,至少马车之内没有。但是,他的外衫正披盖在我的身上,趋近于墨色的布料,算不上柔软却异常温暖。
我动了动,起身到车首处,打起帘幕,探首往外望去。
不远处,张任正奋力地奔跑,一手举着木鸢的身子,一手紧攥拖延下来的绳线,迎着夜风,极力地想要让它翩飞而起。可那木鸢似是粘黏在他手上似的,半晌都没有动静。
我就这么看着,看着他认真却不得巧的模样,娴静失笑。
这一瞬,浮躁的心亦是沉寂下来……
其实,他何尝不是一个佳好的男子,视我如珍宝,给予我所有的思慕与关怀,甚至,在某些方面,他给予我的远要比孔明给予我的更加清晰明白,更加让我温暖心安。
假若,原先我的心里不曾住人,嫁予他应当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可惜,错过便是错过,何况这一错就是二十三载。
笑着摇了摇头,我直到他千辛万苦地将木鸢放飞,才下车,到他身边,若不经意地同他说着:“没想到,我这一睡便是睡到了日暮,你说会唤我却也没有。”
他转眸,径直向我望来,饱含眷恋,“你睡得那般酣畅,我如何舍得唤你。”
我笑而不语,就地坐下,纵目望向天际,看夕阳无限好,看夜月渐趋明亮,意味深长地说道:“阿任,如若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情都能在鼎盛的那一刻静止该多好?”
就如我和他,在此时此刻静止,彼此怀念却无有仇恨。
他颔首,意为赞同,但,言语却答非所问:“还记得吗,一年前你曾预言过我会死,那时我总觉得你不过是因恨而咒,非是真的出自内心,可,如今我却有些相信了。”
我怔愣,不明所以地解释:“那确只是我的仇恨之言,与真实无关。”
他似笑非笑,缓缓松开手中的绳线,再不去管理那高飞的木鸢,然后,屈身到我面前,平静地与我对视。可我却轻易地从他的平静之中察觉出愤怒与绝望……
他都知晓了?
警觉地往后退了退,我欲要拉开自己同他的距离,却没料到他会突然一个倾身,抬手托住我的后脑勺,逼迫着我上前,供他以唇相欺。
这一吻不似往常的绵柔缱绻,也不似曾经的作弄挑逗,而是无尽的愤怒与狠佞,由浅啄到啃噬,片刻便让我察觉到唇瓣上蔓延开来的血腥之气。
我吃疼,使力地推拒,但,到底抵不上他的强硬。
良久,他停止,唇瓣却依旧欺压着我的,森冷问道:“为何要让他碰你?”
我仰首,竭力地想要躲开再答,他却不让,硬是钳制着我,又问了一遍:“为何要让他碰你?为何要怀上他的孩子?”
我不满,最后,所幸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地就贴着他的唇瓣答道:“为何?你不知晓吗?我连你的亲吻都躲不开,何况是躲他的强硬?”
说着,委屈地红了双眼。
他却丝毫也不怜惜,反还讥讽道:“你是躲不开,还是不想躲?”
我瞠目,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般暴佞的时刻,不过,也难怪,谁能忍受自己思慕的女子为别的男子所触碰呢?尤其是在这么个封建的社会。
但是,我没有哄他,没有让自己显得卑微怯懦,而是反问:“不想躲又怎样,躲不开又怎样?事已至此,便就这样吧。你还是你的将军,我还是我的战俘,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他颇觉好笑,抓着我的手抚上他的胸膛,“你把自己封死在里面却要同我再无瓜葛,哪有那么容易?”
我不解,“那你还想怎么样?”
“放弃这个孩子……”他轻声,然后,顺势将我平放在软草之上,继而亲吻起来。可是,此番亲吻,他已是不再满足于嘴唇,而是大手扯开我的衣襟,由嘴唇到颈脖再到肩胛,一寸又一寸的舔咬,满溢情欲。
我惊讶,不肯屈就的挣扎,一边挣扎,一边说道:“张任,你不要太过分!”
他不听,知晓我有了身孕不能动作太大,便利用如此机会将我的双手牢牢地按捺住,接着,空出一只手,撕扯我的衣裳,还威胁道:“你若是此时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就继续竭力挣扎。”
我顿住,没敢再动,但,呜咽着哭了出来。
霎时,张任便停了,苦笑道:“栖儿,你还欢喜诸葛孔明的吧?”不然,怎么会想要守住同他的孩子呢?
说着,他整理好我的衣裳,将我扶起,轻笑,“如此,我便不能再信你了。”
我惶惶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在试探我?”
他没答,倏地将我拥入怀中,恳切道:“可,我是真的思慕你……但是,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家国……”
随即,脖颈一痛,我昏睡过去。
离开县府落山野
再醒来,周身的景致皆变,满目的翠绿变作枯黄,倚靠着的草地也变作温软的床榻。
这是一间小木屋,上有茅草和泥为顶,下有木板成方为底,简陋而小巧,距离床榻不几步的地方便是门扉,亦是由木板制成,简简单单的,没有磨搓整齐的边沿,也没有样貌精细的雕花。门扉旁是一方矮几,置放着朴素的铜镜,几盒胭脂粉黛。其后,又有极为粗糙的衣屏,上面挂着几件女子的衣裙,腰围处皆是宽大。
我起身,五指恰好压触到一张纸帛,被折叠得规规整整的,隐约可见其上勾连的墨迹。
展开,是张任留下的一封书函,言语直白:栖儿,无须惊慌,我没碰过你,也不曾伤害过你肚子里的孩子。此处乃是我置办下的草庐,本想备着以防要带你避世不出,可,如今看来是不用了。前不久,我同刘璝打斗,他问我有没有怀疑过你,有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贞。我说没有,他却笑了,问我难道就没有思虑过近来的转变,你逐渐掌握县府大权,我同他的不和愈渐激烈,刘军更加频繁地前来进攻,一切的内忧外患,就只要稍稍挑拨便可使整个雒城分崩离析。然后,我便知晓你为诸葛孔明夺去了清白,有了身孕。我本不信,可是,询问过无数医者他们皆言你的病症乃是害喜,甚至,我还同他们学了如何摸触喜脉。你熟睡之时,我有犹豫过,但,到底还是试了试。滑脉,医者教授过我的,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然,我还是不信,直到以孩子对你试探,你对其呵护备至才不得不认定:栖儿你,从来思慕的都是诸葛孔明。那么,对于我呢?同情,报复,抑或利用?可,不管是哪一点,我都无法再相信你真的同刘营再无瓜葛,所以,我把你送到了这里。这里很安全,至少在我死之前很安全。外面看守的那些人,你不用担忧,到我死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放你走。
看到这儿,我去往窗牗边,随意地瞧了瞧,倒真是瞧见了几个人立在篱落外。
而后,继续看信。他写着:待我死之后,你就快些走吧,莫要为少主或是刘璝寻到。你曾问过我有没有放你自由的权利,如今,我倒是可以确定的回答,有。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安然离开就好,其他的一切,不论是少主那儿,还是什么别的皆由我一力承担。
他要替我担下所有的罪责?
我怔愣,拿捏着纸帛的力道不由得加大。
刘璝曾嘲讽,言你定是如益州对待庞士元那般报复我,想要我明知会死,依旧一往直前。那时,我不以为然,且不认为自己真的会愚笨到那种地步。可,如今,我信然了。不管你对我有没有情,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甘愿将自己交予诸葛孔明,我都会为你出城而战,向他讨回公道。自然,在此之前,我会将所有的兵权尽皆交予刘璝,他是我的敌手,但,在益州的安危之上,他比你比任何人都值得我信赖。所以,我会死,会如你所愿,但,绝不会让你毁了益州。益州是我的家国,是唯一我不可以为你牺牲的东西。
你说准了,期年,我会死。
可我到底没有悔恨过。如今想来,你也是同我说过不少真话的,譬如此事,譬如你曾努力地使自己变得特殊,然后招惹我的喜爱。你得计了,我亦是甘之如饴。其实,如若活着,我倒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视我为何?不过,都不重要了。
你记着,是我害了庞统,所以,不要心软,不要费尽心机地救我,而且,你也明白,以我益州将领的身份,救亦无用。此外,你还要记着,记着我这么个曾经被你利用而毫无怨言的男子。因为,这是你唯一可以偿还我的法子。
最末:张任绝笔。
阅毕,我彻底没了思绪,脑袋里一片混乱。
唯一想说的就只有:张任,你这个笨蛋……
这世上不是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