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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会-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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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右手的腕骨外侧关节凸如桃核。剑法如书法,巧妙在用腕。

李尊吾垂首:“师父传的剑法太霸道,我一直不敢用剑,出师后只是用刀。”教士惨白的脸上露出笑褶:“师哥,您是北方出名的刀法大家,门内人却知道,你不懂刀,你的刀用的是剑法。”

李尊吾:“形意门传枪不传棍、传剑不传刀,放弃横抡,只取纵进。师父没刀法,我是不懂刀。”左腮惊觉刺辣,是徒弟夏东来的目光。

他握着铡刀,手背血管蚯蚓般扭了一下。

教士干笑两声:“你师父没跟你讲过这些?别怨师父糊弄你,形意门传艺自古吝啬。跟师父不跟到老,得不着真的。”

李尊吾叹口气,招呼夏东来向教士磕头:“这是你师叔沈方壶。”

夏东来不动:“他杀了程大爷!”

李尊吾:“先论辈分,再讲恩仇。”

夏东来作揖、深躬、单跪、双跪,层层加礼,磕了三个头后伏地不动。沈方壶作态要扶,手到肩膀却不扶,只是搭着:“你知礼,起来吧。”

夏东来站起,借着肩膀上的手,作态是被扶起来的,哼声:“多谢师叔。”沈方壶收手,哼声:“歇着吧。”

李尊吾仍坐在地上,沈方壶蹲下,依旧老友叙旧般:“你也是瓦德西统领指名要的人……你出城就行了。”一指夏东来,“他的命留下,我再找个尸体冒你的名。应付了瓦德西,你我的情谊也保住了,行吧?”

李尊吾笑了,哥哥对弟弟宽和的笑:“我这个徒弟虽未得我真传,也有十年苦功,你有把握对付我俩联手?”脸色转瞬阴冷,“犯不上联手。我的功夫本就大过你。”

沈方壶以蹲姿后撤三米,缓缓站直,宝剑出鞘。李尊吾蹦起,腰胯蚂蚱般富于弹力,尺子刀握在手中。

刀身污锈,刀尖银亮。

宝剑上端有一块暗紫色,是干了的血迹。

沈方壶竟有些许羞涩,李尊吾知道,那是程华安的血,程是享三十年盛名的一代高手,杀程的荣耀,令他不会再擦这柄剑。

持刀的手臂不动,胸口内凹,李尊吾向剑上血痕浅浅鞠躬,随即脊椎挺直,恢复对敌之姿。

沈方壶肩部无规律地颤抖,剑却是固定的一条斜线,纹丝不动。李尊吾语调低缓:“东来,向你师叔学东西吧。敌人征兆看两肩,出左手,右肩必动。出右手,左肩必动。出腿,肩必后耸。他自震两肩,是为掩蔽征兆。”

夏东来眼光暴亮,“嗯”了一声。

李尊吾:“四十岁以前,我是以刀用剑,的确不懂刀法。四十岁以后,我的刀便有了刀法。师父定的,我是形意顶门面的徒弟,这辈人里,看形意就是看我。但我得了八卦的东西,老程给的,开阔了我。无缘报恩,他的仇,我要报。”

沈方壶眼神空洞,点了下头。李尊吾话锋一转:“形意拳硬打硬进,八卦掌拐弯抹角,所以形意用剑、八卦用刀。东来,我没传你形意剑,但也没糊弄你。你会的,是程大爷的八卦刀。”

夏东来体腔一声闷音,如水桶跌进深井,随即捧着铡刀,向沈方壶剑上的血痕长鞠一躬。

姐姐拉着妹妹退至西墙。

夏东来退至门前。李尊吾前挪一寸,沈方壶后撤一寸,两肩颤动加剧,黑袍下摆噼啪作响。

李尊吾再进一寸,沈方壶再撤一寸。两人保持距离,极缓地向东墙而去。东墙有梳妆台,年头已久,红漆退化成棕黑色,镜面如熬夜人的眼,满是血丝样污斑。

一念三千。佛教天台宗理论,佛的一念之间,映现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变化,人的一念也如此,只是人不自知。

寸进中,李尊吾一念映现他与程华安的初见。程华安在京城开一家剪刀铺子,每日早起踢半个时辰毽子。毽子以布包两片铜钱为陀,上缚三根鸡毛,连踢使之不落。

京城人在冬季踢毽子,活两腿气血,有“杨柳死,踢毽子”的民谚。十五年前,李尊吾和沈方壶寻到京城,正赶上一个雪天,在剪刀铺门口,见到了踢毽子的程华安。

毽子在明清两代发展出一百多种花样,程华安只是最简单的内拐踢,一足连踢十下,换另一足踢十下。踢毽子动脚,身形不动分毫,泥塑般固定。每下毽子飞起的位置,亦固定。

沈方壶对李尊吾说:“眼晕。”打消比武之念。

沈方壶原想拿程华安成名。武人总要拿另一个武人成名,如小鱼吃小虾、大鱼吃小鱼。

李尊吾的成名,是毁了一位成名二十年的人物,那人用旧棉被裹着,抬回家躺了两个月后逝世。被面上绣着深蓝色桃花纹样,针脚细密,日后无端想起,竟不寒而栗。

习武人的归宿便是一条旧棉被,人生的最后味道,是老棉花的霉味。但沈方壶三十八岁还没有成名,无名的人总是不计险恶;如果不成名,他也永不会有此种感怀。

那年程华安三十七岁,比沈方壶小一岁,比李尊吾小两岁,但他二十二岁便已成名。程华安与沈方壶是一个脸型的人,狭眼高鼻、下巴方硬。

在同一个模子里,程华安甚至可用“漂亮”来形容,有着领袖人物天生的亲和力,而沈方壶的气质里有一种阴湿的因素,交往得越久,越感厌恶。

李尊吾自小便认识这个人,两人同村,父辈是端着饭碗串门的好友。他注定摆脱不了这个人,两人一块习武,十二岁去邻村学燕青拳,那是个乡野拳师,平时打铁维生,水平有限。

如果没有沈方壶,铁匠可能就是李尊吾这辈子唯一的师父了。听说更远的村子有个打碑的石匠教罗汉拳,便去学了。学到第七天,沈方壶怨气十足地来到石料场,认定李尊吾学了更好的。

罗汉拳并不比燕青拳好,只是厌恶他。

李尊吾还转投过弹腿、春秋大刀、梅花拳的师父,每次沈方壶都很快跟过来,一脸被好友辜负的委屈。对于他,李尊吾除了厌恶,便是愧疚。

他只想摆脱这个人,但乡野拳师只要来人就收……得找个名师,名师择徒严。听闻在山西河北交界处,有位退隐的武状元,自珍绝技,从不收徒。

状元爱吃韭菜馅饼,他打扮成小贩,在状元家门口卖起了馅饼,成为熟人后,表明求艺决心,终得状元开恩,破例收下。

此举耗去一年时间,为在异地生活,家中卖了半亩地。成为状元开山弟子的消息传回家乡,沈方壶很快又跟来了。

师父一见沈方壶,便收下了。李尊吾悲哀地认为他资质高过自己,天才总有许多便利。两年后,师父跟李尊吾交底:“我是让他做你的拳靶子。”

师父看中两人是同乡,为给李尊吾寻个便利。唉,师父是好心。但沈方壶不断伤情、困惑日重的脸,令他不忍。

师父遵循“传艺不过六耳”的古训,即便徒弟都住在家里,也是分别单授。沈方壶所得明显少于他,虽然拜师礼上发了“师兄弟只可较技,不可互授”的誓言,但将沈方壶胫骨踢断后,他未能忍住。

断骨接续要三月,武人视卧床养骨为当然之事。三个月里,李尊吾伺候沈方壶便溺,师父所授都说给了他。

伤好后的沈方壶依然被李尊吾击败,师父见了,却阴下脸。敬师如父母,住在师父家的徒弟名为“入室弟子”,早起需问安。五天里,李尊吾问安,都没得到应声;对沈方壶的问安,师父应得客气。

第六日,李尊吾比沈方壶早起半个时辰跪在师父屋外,见开了透气小窗,忙喊:“师父起来了?事事安好?”

室内响起叹息:“蠢物,进来吧。”

虽然几天前的较技,沈方壶摔得半天爬不起身,但师父还是看出他身上有了口诀。对他的问安,应得客气,是师父起了防范之心。

师父:“我见你就喜欢,祖师的玩意本要托付给你,但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忍不住把东西分给大家。尊吾,要知道,悲心太重是大忌。”

与人分享,并非美德。没有择徒智慧的人,不堪为师。师父所传的拳技本是古战场的马上长枪术,有闯营杀帅之能,历代只传上将,不传兵卒。南宋岳飞建军抗金,将长枪术下传,以空手虚操训练兵卒,脱枪为拳。

历史晦暗,这种枪拳一体的武技在南宋之后的军营、民间均未保存下来,直至清朝雍正初年,一位躲入终南山的逃犯在山神庙发现岳飞遗书,有十三大册,纸张溃烂,只有序篇勉强能看,可惜烂掉了结尾两段。

逃犯本习武,凭此残册序篇,竟恢复了岳家军拳枪之技,取“形神俱妙”之义,定名为形意拳。逃犯未留下名字,传到师父为第五代,拜祖师便是拜岳飞。

师父年轻时曾任过短暂实职,为朝廷到草原买马,对李尊吾回忆:“一个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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