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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素安静地听着主仆两人的叫骂，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改变，半晌只捂嘴轻咳了几声，他一向身子不好，动怒的时候脸上虽不见神色，一咳起来却很难停住。
街上的百姓见岳长乐如此嚣张，连他身边的小厮都对着自己的恩人指手画脚，气不过的人便出言辩驳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随骂了回去。
想是岳长乐无法无天惯了，城里百姓对他都有所印象，即使忍不住反抗也真正反抗不起来。
如此一来，始终沉默的游素和满口污言秽语的张随比起来，岳长乐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是跳梁小丑，被耍了一样，终是忍不住怒火，跑到施药的地方，一把推开药桶前跟着游素一起施药的家丁，抬脚一踢，将药桶整个踢翻在地了。
“我叫你施药，叫你施药！哈哈，你施啊，再施啊！”不解气，便将一旁的药碗举起来，一一砸得粉碎。
“少……少爷，别，您别……”陪着游素一起来施药的家丁李甲被暴怒的岳长乐吓得不轻，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岳长乐一把推到了人群里，张随还趁机踢了他一脚，弄得他一下岔了气，半天起不来。
看着那救命的汤药就这么铺了街道一地，浓厚的药味在空中久久挥之不去，有些孩子当场被吓哭了起来。
“哭哭哭，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岳长乐指着一个瑟缩在娘亲怀里的小孩儿气势汹汹地骂道，看那架势，像是要上前给小孩儿两下子似的，吓得年轻的妇人满脸惊慌，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孩子。
岳长乐忽而眼神一缩，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砸东西了，也不骂了，像是累了，略微有些失神，目光始终落在那对可怜的母子身上。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请小爵爷回府，贫道立刻为小爵爷诊病。”游素低沉的声音有些粗重，说完狠狠咳了几声，即使压抑着，也没能将咳嗽声压在喉咙里。
岳长乐听游素如此说，未再出言刁难，一旁的张随自然也识趣的适可而止。
“各位乡亲实在对不住，贫道明日再来施药，没有领到的请多多包涵。”游素和善地对受惊的人群说道，“李甲，收拾一下，我们回去吧。”
如此，一场闹剧就这般草草收场，唯有空气中浓烈的药味，满地的狼藉，证实着这一切才刚刚发生不久。
人群缓缓散去，只有些不放心的人，犹犹豫豫地磨蹭到游素的身边，对他小声地说：“道长，小心呐……”如此可见岳长乐真是臭名昭着。
街角一边，两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其中那长相俊美异常的男人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微微扬起了好看的嘴角：“这便是不学无术，狗仗人势。”
另一个头戴风帽瞧不清样貌的男子转头望了眼身旁的人，像是有话要说，却终是沉默了下来。
男人见他欲言又止，似乎猜到了什么，沉声笑道：“失望了吧，这就是人间。”
、第十回
钵多罗不太明白庚炎的心思，伫在门前，看着空中皎洁的明月发愣。
这里是相府的一处荒院，白日里在街上看到的那个纨绔子弟，原来是摩罗国宰相岳古楼的独子岳长乐。
小目曾经告诉他，挲迦耶城里前些日子死了一个人，后来他才知道，那遇害的便是从小伴在岳长乐身边的一个小厮，至于岳长乐怎会福大命大没有命丧雪蟾精之手，连岳长乐自己也不知道。
小爵爷岳长乐虽然保住了性命，头上磕出的伤却至今都没有痊愈，偶尔天气炎热起来，还会发炎，生疮流脓。
据相府里请的那个青衣道士所说，是因为浊气入体，腐骨蚀肉，所以很难治愈。若要想办法医治，便要以妖孽之血为引，拔出所有的附骨浊气，才可有一线生机。
钵多罗虽猜不透庚炎为何选择隐居在相府的荒院，但大致猜得出应该跟雪蟾精有关。
不过，这荒芜的庭院不论从哪里看，都像极了寂静的优罗钵界。
唯一的区别，是优罗钵界永无黑夜，恍若白纸一张。相反的，人间的夜便是无穷无尽的昏暗，若无一点星光月辉，便是伸手不见五指。
站在门前许久，钵多罗忍不住缓缓闭起双目，微微扬起头来，沉默地感受着这凡界的天和地。
他忽而觉得，曾经去阿修罗城时，怯于窥视凡间是多么大的损失。
这与自己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他甚至觉得，这样一个有黑有白的世界，才是他应该归属的地方。
过了许久，钵多罗睁开双目，荒芜的庭院内，一袭白袍的神尊仍旧沉默地坐于月下。
钵多罗忽而问：“天尊的混沌之地，是白天还是黑夜呢？”
石桌前的人影，身子恍惚动了一下，围绕在他身旁的萤火精魅，像是一颗颗流星闪烁不定。
“混沌之地，何来黑白之分，天下之色尽于其中。”男人淡淡回道，夜色下俊美的容颜，在精魅闪烁的绿色荧光下，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朦胧得令人窒息，“在混沌，颜色是最不缺的东西。”
“虽是如此，可万千颜色，凡尘尽收于囊中，和混沌相比，怕是也丝毫不逊其色。”钵多罗抬手抚开吹乱的发丝，走进庭院，坐到男人对面。
那原本还围绕着男人的小小精魅，全部缓缓移到了他的身上，依附在钵多罗的衣服帽檐上，就好像为他镀了一层荧光，令他变得模糊缥缈起来。
“一为神域，二为浊世，普天之下，何物不是出于混沌？你认为，这两处有可比的地方？”庚炎淡淡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不请自来，似乎不太好……”这般做，恍惚有失他仲古天尊的身份。
“这个世界，是神佛仙界所统治的世界，凡人崇拜神佛仙人，我们的到来，只会令他们倍感荣幸。凡人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这里。”钵多罗摇头。
庚炎望了眼他，见他微蹙着眉头，不知为何觉得有趣，他扯了扯嘴角道：“还记得进城时我对你说的话么？”
钵多罗点头。
庚炎接着说：“城上空的厄并没有完全成形，瘴气也是欲放不放，我说过雪蟾精恐怕是想要找替身，一来仍觊觎我的神珠，二来想隐藏身份为己疗伤。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钵多罗想了想：“当然是找个能为自己疗伤提供好处的，并且没有太多顾虑的替身，难道……”他忽而抬起头来，“天尊的意思是，雪蟾精想以岳长乐做为替身？”
“不然你以为雪蟾精为何莫名留了那纨绔一条小命，偏生他的伤又至今还未愈合，”庚炎淡淡地说，“那个小道士虽确有些本事，但对雪蟾精的来历不太清楚，为岳长乐拔出浊气略微保守了些，却也是救人的一个方法，只是破费力气。”
钵多罗已有些领悟：“原来如此，难怪天尊要住进这荒院里。”
这时，庚炎忽而站起身来。
他望着明月的双眸微微合起：“今晚雪蟾精必会来此府邸。”
钵多罗不由也站了起来，附在他身上的萤火精魅受惊似的飘了飘。
“走吧，或许今晚会有一场好戏。”庚炎勾起唇角，一拂衣袖，踏着月光下的荒草，好似一抹幽魂，越走越远。
钵多罗立刻快步追上去，却不知为何如何也追不上，明明看似近在咫尺，偏生总是差些距离。
就这样，在这深宅中几个曲折，钵多罗就失去了男人的踪影，他不由有些慌张，四处张望，寻找庚炎的身影，甚至踏云飞至半空，想要看清整个相府。
然而，庚炎没找到，倒吓坏了几个下人，以为鬼怪出没，惊声尖叫了起来。
“大半夜的！哪个狗奴才这么放肆！”对面的厢房大门打开，钵多罗立刻躲到了暗处。
“少……少爷……”
原来，那从房里出来的便是相府的小爵爷岳长乐，他此时穿着里衣，应该刚入睡不久。
“鬼吼鬼叫什么呢！”岳长乐黑着一张脸。
那小厮连滚带爬跪到岳长乐身前，连连磕头：“少……少爷，小人刚才看到……看到……”
“看到鬼了看到！大半夜的不睡觉，闲得慌是不是！滚去刷马桶！没刷完不准睡觉！”看着小厮的窝囊样，岳长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翻了小厮。
“哎哟！少……是是是！小人立马去……立马去……”小厮本还想说出自己看到了什么，结果见自家少爷怒火冲天的样子，估计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连忙爬起来往后院跑去。
“哼，莫名其妙！”岳长乐瞪了眼小厮的背影，转身回了房间。
见岳长乐关上大门，钵多罗从角落里微微探出了身。
此处便是岳长乐的厢房，想必仲古天尊就在附近，他看了看周围，见四下已无半个人，便走了出去，脚步轻得一点声响也没有。
他走到窗前，将窗户推了开些，往里望去。
“臭道士……让你教训我，让你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