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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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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原来大家都在,将军正处置军务了吧?”一个笑呵呵不紧不慢的声音打断了命令,众人侧目观看——程昱慢吞吞地走到了大帐门口。他上缴兵权不过半年时日,却俨然蜕变成一位闲居老者,穿一身朴素的灰布便衣,既不著冠也不系带,手里还拄着根青竹拐杖。行辕之内文官峨冠,武将披甲,也是他征战多年又有曹操关照,兵士们都敬畏三分,换了别人这副穿戴绝对进不了营。

曹丕一见程昱便有几分生厌——打仗的时候你不来,仗都打完了又指手画脚,倚老卖老说你什么好?心里不痛快,但碍着面子还得笑脸相迎:“原来是程老将军,您的病好些了?”

程昱拱拱手:“承您惦记着,是轻了不少。今日闲来无事闷得慌,到营里随便走走,跟当兵的聊聊天,不扰您的军务。”

闲着没事就来遛弯,这幕府中军大营在他眼里快成市井酒肆了。曹丕还得扮笑脸:“晚生正处理军务,老将军快快请进。妥与不妥之处还望您老多多教诲。”

“算了吧,平乱之时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会儿又来叨扰,不太合适吧?”程昱话虽这么说,脚底下可没停,紧着往中军帐凑。

曹丕更不便阻拦:“快别这么说,您是老行伍了,即便进来坐坐也是晚辈脸上的光彩啊!快给老将军设座。”常林亲自搬了一张杌凳摆在帐口。

程昱心道——还算说得过去,就冲你小子今天这份礼遇,老夫就管管这闲事,免得你们以为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想至此不辞不让,一屁股就坐下了,捋着花白胡子缓缓道:“老朽耳朵也聋了,也没听清楚。将军公子似乎要传令将叛贼余党处决,可有此事?”

好长的耳朵,这还聋?曹丕听出他似有异议,笑道:“记得父亲统兵多年有个规矩,围而后降者不赦。这帮贼子都是田、苏败亡后投降的,理应处决。”

“非也非也。”程昱果然唱起来反调,“诛降者,宜在扰攘之时,人心思乱天下云起,故围而后降者不赦,以示刑威于天下,断其利路,使余寇不至于围也。今天下略定,田、苏之叛乃在邦域之中,此必降之贼也,杀之无所威慑,臣以为不可诛也。”说到这儿他微抬眼皮瞟了一下曹丕,“若非要诛杀,最好先请示一下丞相。”

程昱虽处闲职,毕竟有参议军事之权,很受曹操器重。这半年多他借口身体不佳根本不进府当差,即便叛乱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都没露面,现在却突然跑来发这么一篇议论,其用意何在?他此来绝非随便逛逛,实是有意为之。曹丕心细之人,焉能察觉不出?可还未及相问,徐宣又驳道:“老将军所言虽善,但五官中郎将留守冀州,遇此突变有专命之权,何必再向丞相请示?”

程昱并不反驳徐宣,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全凭将军做主吧。”从他口中说出这“将军”二字甚是有趣,他原本官拜奋武将军,而曹丕所任五官中郎将只是七署小官,因人而异才有二千石俸禄、副丞相之贵,所以旁人看来颇有以长屈幼之感。

他越这么说曹丕越不敢拍这个板,只道:“两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倒叫晚生难以决断。反正这帮贼人已握于我手,处置之事不急于一时。容我再想想,改日再做定夺。散了吧……程老将军留步。”

“诺。”徐宣、凉茂知道他们有体己话,赶紧告退。等他们出去,曹丕立刻起身,绕过帅案凑到近前,向程昱深施一礼:“老将军有何心腹之言,但讲无妨。”

程昱抓住他手腕,方才的嬉笑轻松已全然不见,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若按国法常理而言,徐宝坚所论丝毫不差,确实该将这帮降贼处死。不过将军与丞相有所不同,以老臣所见,不应依常理处置。”

“这是为何?”

“方才他们道‘专命之权’,这种事别人可当真,唯独将军您不可以当真。凡专命者,谓有临时危之急,利害之间者耳。今降贼已制在贾信之手,无朝夕之变。故老臣不愿将军行之也。”

曹丕望着他隐隐含着幽光的瞳仁,已思忖明白了,却进一步试探道:“将军所论甚善,然多有隐晦,还请不吝尽言。”

程昱先是一怔,继而又慢慢恢复了笑意,松开他臂弯,拄着杖站起来:“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则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则失言。’老朽辅保将军父子二十余载,今已退归林下但求安享余生,既不愿失人,亦恐失言。”

曹丕赔笑道:“老将军姑妄言之,晚生姑妄听之,听完之后咱们都把它忘掉,如此可好?”

不愧是老曹的儿子,这种玩心眼的事一点就通。程昱心中窃笑,但姜是老的辣,一句露骨的话他都不愿意说,只随口道了句:“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也……”说罢扬长而去。

“多谢老将军指点。”曹公拱手相送,心里却已参透了不少——虽然叛乱已被平定,但老爷子喜怒尚不可知,现在杀降固然不犯歹,却有越俎代庖之嫌,极易招父亲猜忌。再者,无论如何叛乱是在自己管事时出现的,索性就把这事整个揽过来,若把降贼留下,没准父亲还会大发善心一律赦免。失德之处自己担下,挽回人心的机会给老爹留着,这不就是子为父隐嘛!想到这里曹丕倏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绝不该夺营理事,这么干非但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更招父亲厌恶,况且有曹植伺机于侧,这实在太危险了!窦辅若没死该有多好,这时候最需要有人在父亲身边美言。但事已至此,曹丕已没有选择余地了,只能等候父亲的裁决……

军营实在不能再待了,曹丕当晚便把兵符令箭还给徐宣,急匆匆回了幕府。哪知转天一早就有军报,曹操中军星夜兼程已渡孟津,当幕府得知消息时,大军离城只不到十里了。曹丕万没想到父亲回来得这么快,提前连个招呼都没打,他赶紧带着国渊等人前去迎接。可刚出邺城,就见旌旗招展征尘腾腾,打前站的刘岱、邓展等部已开至行辕大营。叛乱明明已经平灭,中军依旧急行军赶回,诸将见到曹丕纷纷拱手施礼,脸上的笑容却都不甚自然,见此情形曹丕暗叫不好,也不敢再去迎接了,干脆就在邺城南门等候父亲。

不到半个时辰,许褚、韩浩督率的中军就到了。曹丕等人正翘首观望,却见队伍一闪,曹操已领着曹植、曹彰等数骑冲到他们面前。曹丕方欲下拜:“孩儿恭迎父……”

不容他说完,曹操劈头盖脸喝道:“并州怎么回事?”

曹丕顿时懵了——冀州出了叛乱,何干并州之事?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曹操又厉声问道:“并州擅发民役难道你不知情?千余百姓入山砍伐树木,难道这不是你的主意?”

曹丕这才回过味儿来——前番修铜雀台建材不足,他听舅父卞秉之言给并州刺史梁习写了封信。或许梁习出于好意,想卖他个人情,因而征发民夫协办木材。这本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赶在叛乱的节骨眼上,岂不是没事找事?曹丕赶忙辩解:“孩儿确曾给梁使君写信,却没有叫他劳役百姓,此事孩儿不知。”

“不知?”曹操恶狠狠等着他,“你乃堂堂五官中郎将,总督留守诸事,发生了什么事竟全然不知,亏你说得出口!我才离开半年,冀州之民就叫你逼反了,难道也想逼反并州之人?”

曹丕吓得魂飞魄散,腿底下一软,立时跪倒在地:“孩儿不敢。”国渊、徐宣等也吓坏了,忙跟着跪倒请罪。

曹操哪肯听他们解释,也不管大队人马了,一催坐骑驰向行辕,马蹄掀起的尘土扬了曹丕一脸。曹操走了,曹植、曹彰却不能怠慢,赶紧下马把跪拜的众臣一一搀起。曹丕还在发愣,也被两个弟弟架了起来。

“父亲为何如此动怒?”

曹植叹了口气:“兄长不知父亲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吃不下睡不安,又勾起了老毛病,整日以冷水浸头祛风。就这样还催大家赶快行军,我们怎么劝都劝不好。你也不必多虑,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难免多埋怨你几句,过几天就好了。”

曹丕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同胞弟弟——你会帮我说好话?八成是趁机落井下石吧。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我这些日子打理事务颇为用心,没病不怕吃凉药,有什么可虑的?只是烦劳你们替我膝前尽孝,多有不安啊!”

“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套……”曹植显然没听出弦外之音。

“平原侯奏凯而归,我等给您贺功啦!”杨修、丁廙笑呵呵地挤出人群,“侯爷此番随军必然大展威风,我等作壁上观心潮澎湃,今晚做个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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