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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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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公众利益。

④我的道路将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拉斯托普钦坐在马车柔软的弹簧座上轻轻摇晃着,再也听不到人群可怕的叫喊,他在生理上已趋平静,于是又像通常那样,随着生理上的平静,理智也为他构想出使精神趋于平静的理由。使拉斯托普钦心地安宁的那一思想并不新鲜。自世界之存在及人们相互残杀之时日起,任何人犯下类似的罪行时,总是以这一思想安慰自己。这一思想便是le bien publique①,别人的利益。

对于未陷入嗜欲的人来说,此种福利总是不可知的;但一个正在犯下罪行的人,却总是十分清楚这一福利之所在。拉斯托普钦此刻就很清楚。

他不仅依随自己的成见不责备自己所作出的行为,反而找到了自我满足的理由,非常成功地利用这一à proBpos②——既惩治了罪犯,又安定了民众。

“韦列夏金已受审,并判了死刑,”拉斯托普钦想(虽然韦列夏金只由枢密院判服苦役)。“他是卖国贼和叛徒;我不能使他免于刑罚,而且是je faisais d’une pierre deux coups③;为了保持安定,我让民众处置牺牲品,惩罚了坏人。”

①公众利益。

②恰当的时机。

③一石二鸟。

驶抵郊外别墅,作了些家务安排,伯爵完全心平气和了。

半小时之后,伯爵换乘快马拉的马车经过索科尔尼茨田野时,已不再回想曾经发生的事,只思考和想象着将要发生的事情。他现在是去雅乌兹桥,他被告知库图佐夫在那里。拉斯托普钦伯爵想出一些愤怒而尖刻的言辞,准备用来对库图佐夫的欺瞒加以责备。他要让这头御前老狐狸知道,放弃故都,毁灭俄国(拉斯托普钦是这样认为)。引起的种种不幸,责任在于他这个老糊涂。拉斯托普钦预先想过一遍要对他说的话之后,就愤怒地在马车里转动身躯,怒气向四下张望。

索科尔尼茨田野一片荒凉。只是在它的尽头,在养老院和疯人院旁边,见到一堆堆穿白衣衫的人,其中有几人单个地在田野上走着,一边吼叫,一边挥动胳膊。

这几人中的一个跑着横穿过拉斯托普钦伯爵马车行驶的路。伯爵本人,以及车夫和龙骑兵们,都略带惊恐和好奇地看着这些放出来的疯子,尤其是那个跑到他们跟前来的人。这人摇晃着细长的瘦腿,长衫飘动着,拼命追着马车跑,两眼紧盯拉斯托普钦,用嘶哑的嗓子对他喊,并比划着要他停车。疯子的胡须浓密而又参差不齐,忧郁而严肃的面孔又瘦又黄。黑色的玛瑙般的瞳仁在黄而发红的眼白里低垂地、惊慌地转动着。

“停!别动!我说!”他尖叫着,又用威严的音调和姿势,喘息着喊些什么。

他赶上马车,与它并排跑着。

“他们杀死我三次,我三次从死尸复活。他们用石头打我,把我钉上十字架……我将复活……将复活……复活。他们撕碎了我的身躯。天国要毁灭……我摧毁它三次,重建它三次,”他嚷叫着,嗓门愈来愈高。拉斯托普钦伯爵脸色突然苍白,就像人群扑向韦列夏金时他的脸色发白一样。他转过头去。“走……走快点!”他用颤抖的声音对车夫喊道。

马车全速飞驰;但伯爵很久都还听到身后渐远渐弱的疯子的绝望的呼喊,而眼前则见到那个身穿狐皮大衣的惊惶的满是血迹的叛徒的脸。

这一切都还记忆犹新,拉斯托普钦现在感到它已深入自己血液嵌入内心了。他现在清楚地意识到,这记忆中的血痕将永不消失,并且相反,时间愈久,这一可怕的记忆在他心上会愈加折磨他,愈加令他难受。他现在似乎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砍死他,你们砍下头来回报我!”“为什么我说这句话!大概是偶然说的……我本来可以不说(他想),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他看到那个砍人的士兵的恐惧而又突然变得凶狠的面孔,看见那个穿狐皮大衣的年轻人向他投射过来的胆怯的无言的责备的目光……“但我不是为自己这样作的。我必须这样作。La plèbe,le traitre ……le bien publique.”①他想。

①平民,叛徒……公众利益。

雅乌兹桥头,军队仍十分拥挤。天气很热。阴沉忧郁的库图佐夫坐在桥边一条凳子上,用鞭子玩弄沙土,这时有一辆马车隆隆向他驶来。一位身穿将军服,戴羽饰帽,不知他是愤怒,还是恐惧,眼睛珠子不停地乱转,他走到库图佐夫身旁,用法语向他讲起话来。这就是拉斯托普钦伯爵。他向库图佐夫说,莫斯科故都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唯有军队。

“如果钧座不告诉我,您本来不会不战而拱手让出莫斯科,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结局就不同啦!”他说。

库图佐夫望着拉斯托普钦,好像不明白他说的这番话的意义,并且费力地想看出此刻说话人脸上的特殊表情。拉斯托普钦赧颜地沉默了。库图佐夫微微摇头,探询的目光仍盯着拉斯托普钦的脸,悄声地说:

“不,我不会不战而交出莫斯科的。”

库图佐夫说这句话时想着完全不同的事情也好,或是明知其无意义不过说说而已也好,拉斯托普钦伯爵倒没再说什么,匆匆离开了库图佐夫。真是怪事!莫斯科总督,骄傲的拉斯托普钦伯爵拿起一根短皮鞭,走到桥头,开始吆喝起来驱赶挤成一团的大车。

 26

下午三点多钟,缪拉的部队进入莫斯科。前面行进着一队符腾堡的骠骑兵,后面则是带大批随从的骑在马上的那不勒斯王本人。

在阿尔巴特街中段,圣尼古拉修道院附近,缪拉停下来,等候先头部队传回市内要塞“le Kremlin”的情况。

缪拉周围,聚集了一小部分留下未走的居民。他们全都以胆怯而疑惑的目光,望着戴有羽毛和身佩金饰的奇怪的留有长发的长官。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沙皇,还不错嘛,就是他本人?”他们悄声说着。翻译官策马走向人群。

“帽脱……脱下帽子。”人群相互传着话。翻译官向一个年老的看门人询问克里姆林还有多远?看门人疑惑不解地听着他陌生的波兰口音,以为翻译官说话的声音不是俄国话,不懂他说的什么,躲到别人背后去了。

缪拉走近翻译,吩咐他询问俄军在哪里。人群里有一个听懂了向他的提问,于是突然有几个声音答话。先头部队的一名军官驶至缪拉身旁,报告说要塞的门已被堵上,那里大概有埋伏。

“好。”缪拉说,并朝一名随从官员命令推四门轻炮过来,向要塞大门射击。

炮队驶离跟在缪拉后面前进的纵队,沿阿尔巴特街驶去。走到弗兹德维仁卡街尽头时,炮兵停下,在广场上排好队伍。几名法国军官指挥着炮位的安置,并用望远镜观看克里姆林宫。

克里姆林宫内,晚祷钟声正鸣响着,钟声使法国人困惑。他们认定这是发出的作战信号。几个步兵朝库塔菲耶夫门跑去。门口堆砌了原木和挡板。由一名军官率领着一小队士兵刚开始朝这座门跑去,从门里开了两枪。站在炮位旁的将军对那个军官发了口令,军官随即带着士兵跑了回来。

门里又响了三次射击声。

有一枪打中一个法军士兵的腿,盾牌后边便有几个人怪叫起来。这名将军和军官,以及这些士兵的脸上,刚才显得轻松愉快的表情,像服从命令一样,顿时都变成顽强,专注,面临搏斗、准备受难的表情。对他们全体官兵,从元帅到最末尾的士兵来说,这个地方不是弗兹德维仁卡街,莫霍夫街,库塔菲耶夫街或特罗伊茨门,而是一处新的战场,可能要浴血奋战的场地。故尔全体官兵作好了打这一仗的准备。大门内的喊声停止了。大炮被推了出来。炮兵们吹掉火绳上的烟灰。一个军官发出口令:feu①!两发炮弹便呼啸着一前一后地射了出去。霰弹打在大门的石墙上,门口的原木和盾牌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炸声,两朵烟云飘过广场上空。

①放!

在大炮击中克里姆林宫石墙的炸裂声响过之后,不多一会儿,法军头顶上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围墙上方惊起了一大群乌鸦,聒噪着,响亮地扇动着上千只翅膀,在空中盘旋。除却乌鸦的叫声,还听到门内有一个人的一声叫喊,从硝烟后面出现一个没戴帽子穿长褂子的人影。他举枪瞄准着法军。

“feu!”炮兵军官重复了一次口令,一声火枪和两发炮弹的射击声便同时响了起来。硝烟又笼罩大门。

盾牌后面再也没有动静了,于是,法军步兵同军官一起向大门走去。门里躺着三个受伤和四个被打死的人。两个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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