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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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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披上斗篷,在清新空气中抖抖索索,走到朝霞通明、空旷无人的大街上。依照阿格拉菲娜·伊万诺夫娜的劝告,娜塔莎不在自己的教区祷告,而是在另外一所教堂祷告,据虔诚的别洛娃说,那儿有一位过着极端严肃和高尚生活的神父。教堂里的人总是很少;娜塔莎和别洛娃在嵌在唱诗班左后方的圣母像前面停下来,站在她们常站的地方。每当在这不寻常的早晨凝视着被烛光和窗外射进的晨光照亮的圣母暗黑的脸庞,听着那她紧跟着念并努力理解的祷文。在这伟大的不可知的事物面前,娜塔莎总有一种未曾体验的谦卑的感觉。当她理解了祷文时,她那带有个人色彩的感情与她的祷词融合起来;当她不懂时,更愉快地想到,想明白一切的愿望是值得骄傲的,人不可能理解所有事物,只要相信和皈依此刻在她的意识中支配她灵魂的上帝就行了。她划十字,鞠躬,当她对自己卑劣的行为感到恐惧和不明白时,只求上帝原谅她、宽恕她的一切,对她大发慈悲。最能使她全神贯注的是忏悔祷告。大清早回家时,只碰见去赶工的泥瓦匠,扫街的清道夫,回到家里,所有人都仍在酣睡。娜塔莎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觉得有可能纠正自己的错误,过一种纯洁、幸福的新生活。

在连续过这种生活的整个星期,这种感觉一天天增强。领圣体或者像阿格拉菲娜·伊万诺夫娜喜欢说的话“领圣餐”,娜塔莎觉得这种幸福是多么伟大,她甚至觉得她活不到这个极乐的礼拜日。

但是幸福日子终于来临,在这对她值得纪念的礼拜日,当娜塔莎身着雪白的细纱衣裳领过圣餐归来时,无数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平气和不为眼前的生活所压抑。

这天,医生来看娜塔莎,吩咐她继续服他在两个星期前最后开的那些药粉。

“每天早晚一定要继续服药,”他说,显然,他对自己的成功由衷地满意。“不过,不能大意。伯爵夫人您放心吧。”医生一面开玩笑地说,一面麻利地接过一枚金币握在手心里,很快她就又唱又跳了。最后一剂药对她非常、非常有效。她大有起色了。

伯爵夫人看了看手指甲,吐了一点唾沫,喜形于色地回到客厅。

 18

七月初,在莫斯科越来越多地流传着令人惊慌的关于战事的消息:谈论皇帝告民众书,议论皇帝从军队中回到莫斯科。因为直到七月十一日还未见到宣言和告民众书,所以关于宣言和告民众书以及俄罗斯局势的流言更被夸大了。据说,皇帝离开是因为军队陷于危险之中,还说,斯莫棱斯克已经失守,拿破仑有百万大军,只有出现奇迹才可拯救俄罗斯。

七月十一日,星期六,宣言出来了,但却未印刷好;在罗斯托夫家做客的皮埃尔答应第二天,星期日,来吃午饭,并把宣言和他会从拉斯托普钦伯爵那儿搞到的告民众书带来。

这个星期日,罗斯托夫一家照常去拉祖莫夫斯基家的家庭教堂做弥撒。正是七月的炎热天气。当罗斯托夫一家在教堂前从四轮轿式马车口下来时,已是十点钟了。炎热的空气中,在小贩的叫喊声中,在身着鲜艳明亮的夏装的人群中,在林荫道的树木落满尘土的叶子上,在一营前去换防的军队的军乐声中以及他们的白色的长裤上,在马路上辚辚的车轮声中,在炎热的太阳刺目的照耀下,一切都令人感到炎夏的疲倦。在城中晴朗炎热的日子里,对现状满意和不满意的感觉显得特别强烈。来拉祖莫夫斯基家庭教堂做礼拜的都是莫斯科的贵族,都是罗斯托夫家的熟人(许多富豪之家通常是去乡下过夏天的,今年却好似在等待什么,都留在城里)。娜塔莎陪伴着母亲,跟着一个穿制服的仆人穿过人群的时候,听见一个年轻人用过高的耳语声谈论她:

“这是罗斯托娃,就是……”

“瘦多了,可还那么漂亮!”她听见,或许是感觉到,人们提到库拉金和博尔孔斯基的名字。其实,她常有这种感觉。常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想着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在人群中,娜塔莎内心总是很痛苦,心如死灰,穿一件镶黑色花边的藕合色连衣裙,尽量像一个普通女人那样穿过人群——她越保持平静,端庄,她内心就越痛苦和羞愧。她知道,她很美,事实上也如此。可是现在这并不能像以前那样使她高兴。相反,最近这最使她痛苦,特别是在这明朗炎热的城市之夏。“又是一个礼拜天,又过了一星期。”她自言自语地说,她一边回忆她在此处度过的那个礼拜日,“一切还是那种没有生活的生活,仍是从前那种可以轻松度日的环境。漂亮,年轻;我知道,现在我是善良的;从前我不好,而现在我是善良的,我知道。”她想着,“可是,就这样不为任何人白白虚度这最美好的最美好的年华。”她站在母亲身旁,与站在附近的熟人互相点头致意。娜塔莎按习惯打量女士们的装束,指责一位站在近处的女人的tenue①和她不合礼法地把十字划得太小,可她马上悔恨地想到人们也在评论她,她也评论人家。忽然,听到祈祷的声音,她为自己的卑鄙而心惊,又为自己失去以前的纯洁而恐惧。

①法语:举止。

一位仪表端庄,衣着整洁的小老头在念祷文,他的温文尔雅的神情是那样的庄严,感动了礼拜者的心灵,都肃然起敬。教堂的门关上了,帘幕缓缓地放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神秘的低语声,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胸中充满感动的泪水,一股既喜悦又苦恼的感情令她激动。

“教导我应该怎么办,应当如何生活,如何才能永远痛改前非,悔过自新!……”她想。

助祭走上布道台,宽宽地伸出大拇指,把自己的长发从法衣下捋出来,把十字架放在胸口,便高声地朗诵祷文:

“让我们向主祷告吧。”

“让我们全体在一起,不分等级,没有仇恨,以兄弟般的爱连结在一起——向主祷告吧。”娜塔莎想。

“为了升入天堂,为了拯救我的心灵而祷告吧!”

“为天使的世界和住在我们上方的全体神明。”娜塔莎祷告说。

当为战士们祷告时,她记起了哥哥和杰尼索夫。当为海上和陆上的旅行者祷告时,她记起了安德烈公爵,为他祝福,请求上帝宽恕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当为爱我们的人祈祷时,她为自己的家人为父亲、母亲,索尼娅而祈祷,第一次感觉到她对他们的过失是多么大。当为恨我们的人祈祷时,她边在心里想出自己的敌人和仇人也为他们祷告。她把所有债主和与父亲打交道的人都算作敌人,每次想到敌人和仇恨她的人时,她都想起带给她不幸的阿纳托利,虽然他不是仇恨她的人,她还是乐于把他当作敌人祷告。只有在祷告的时候,她才清晰而平静地想起安德烈公爵和阿纳托利,就像记起一般的人一样,因为,这与她对上帝的畏惧和崇敬的感情相比,对他们的感情也就无所谓了。当为皇室和东正教最会议祷告时,她特别深深地鞠躬,画着十字,对自己说,如果她不明白,她也不可以怀疑,仍然热爱那有至高无上权威的东正教会议,并为它而祈祷。

读完祷文,助祭在胸前的肩带上画了十字,说:

“把我们自己和我们的生命交给我主基督。”

“把我们自己交给上帝,”娜塔莎在心里重复道,“上帝啊,我完全遵从你的意旨,”她想,“我无所求,无所希望;请教导我该如何做,怎样运用自己的意志!请你千万收留我,收留我吧!”娜塔莎垂下纤细的手臂,不划十字,怀着真诚的急切心情说。仿佛等待那未知的力量马上就接走她。把她从悔恨,期待,责难,希冀和罪过中拯救出来。

祷告时,伯爵夫人几次回首看着女儿那副深受感动而眼睛发亮的面孔,她祈求上帝帮助她的女儿。

突然,在礼拜进行中,助祭没有按照娜塔莎非常熟悉的礼拜程序,拿起小板凳,那张三一节跪在上面念祷文的小板凳,放在圣体的栅栏门前。一个戴着紫色丝绒法冠的神甫走出来,理理头发,吃力地跪下来。所有人都跪下来了,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这是刚从最高会议上送来的祷文,祈求把俄罗斯从敌人的入侵下拯救出来。

“全能的上帝,我们的救世主,”神甫开始用清晰、质朴和温和的声调朗读,只有斯拉夫教士在诵读经文时才有这样的声调,它是那样的不可抗拒地震撼着俄罗斯人的心灵。

“权力至高无上的上帝,我们的救世主啊!今天请你以怜悯和祝福的心对待你卑微的下民,请宽大为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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