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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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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们的节日,和我无关。”
嘉草难过了,要哭:“大哥,你别这样,妈难过着呢!爹要出家,你又不下楼,茶庄怎么办啊?”
杭嘉和躺着一动也不动,半天,说:“嘉草,不要想着这些,无力回天的。”
嘉草不太听得懂嘉和的这些话,又担心妈在下面等急了,只得匆匆地跑了出去。
嘉草记得她回去的时候,寄客伯伯正和妈聊着天呢。
绿爱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叫也是白叫,嘉和也不会下楼的。嘉平呢,连封信也没有,连带着那位方西冷小姐也没有了下落。方家原本想和我家做亲家,现在亲家不成,倒是成了冤家了。嘉乔呢,倒像不是杭家的人,活脱脱是吴家的子弟一般,连中秋节也不晓得回家团圆。要再说天醉,我看他是不会回来了,存心要出家过六根清净的日子,只把这么大的忘忧茶庄就扔给了我,你说叫我怎么办呢?”
赵寄客沉默了半晌,才说:“照你这么一说,倒还是我无牵无挂的更省心叹!”
就在他们这样说着话时,嘉草看见一个人向院里走来,身影步履,像是方家小姐。嘉草眼尖,凑向前去,叫了一声,那人果然应了,绿爱和赵寄客都惊异地站了起来,果然是方家小姐方西冷。
小姐拎着一只柳条箱子,疲惫不堪,开口就说:“我刚从城站下来,吃力煞了。”
说完,一屁股就坐在了刚刚准备给嘉和坐的位置上。
众人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都惊疑,但谁也没问她话。方小姐见了桌上西瓜,便说:“我口干死了。”
抓过了瓜片,便狼吞虎咽,瓜子呸呸地往手心里吐。这样吃完两片瓜,她才喘过口气来,惊异地问:“咦,嘉和呢?”
绿爱却淡淡地问:“你回家了吗?”
“没有。我没想回家。“小姐坐舒坦了,拿起把扇子就扇,“唉,嘉和呢?嘉草,快去告诉嘉和,就说我回来了。”
“等等。”
赵寄客止住了嘉草,从方小姐手里取回了扇子。
“走,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回家,我找嘉和有事。”
方小姐似乎看出大人们的敌意来,才说,“我真有事,我带着给嘉和的信呢。”
“谁的?”
“嘉平。”
“你见着嘉平了?他在哪里?“绿爱一把抓住了方西冷,激动地失了态。
“在上海。”
“在上海?”
绿爱低低叫了一声,“在上海什么地方?”
“他不让说。”
“这个没心肝的东西,上海离杭州有多远,他也不回来看看!”
“伯母,你就错怪他了。”
方西冷搁下了刚捧起的茶杯,“他也没时间,又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做母亲的心又惊诧了起来。
“这回去远了,出国了!”
赵寄客不禁失声惊叹:“这小子可真会跑!”
嘉草年幼,也好奇地问:“西冷姐,你怎么没去?”
方西冷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说:“嘉和不是回来了吗?我去找他,我有话要跟他说呢。”
说完,一把橹过了嘉草,就让嘉草引了她去了。
绿爱掩面哭了起来:“嘉平,你这不懂事的东酉,你哪年哪月才能回来?只怕你回来,忘忧茶庄也倒了,姓杭的也就算是破产了了事呢!”
方西冷再次看到的杭嘉和,冷冷清清地躺在竹椅上,身体削薄,他月光下的轮廓,是那么样地无依无靠,孤立无援。他躺着的样子,甚至透出了走投无路的沮丧。看见她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惊奇,他也不仰起头,他只是睁开眼睛,半晌才说:“你?”
“我回来了。”
“你回来干什么?”
“我给你们带信来了。”
方西冷小姐看见了杭嘉和长眼睛下的黑眼圈,还有他的那双因了月光而更加渲染了的密密的眼睫毛,这样的睫毛,真该是生在女孩子身上才对。
“是嘉平的信吗?”
“除了他,还会有谁?”
嘉和从方小姐的口气中听到了一丝的不恭,然这样的不恭,又往往是和亲呢连在一起的。他因此而欠起了身子,伸出他的薄薄大大的手来,方小姐迟疑了一下,才知道他要看信。
这封信和以往写得大不一样,大概是因为写给父母的,口气中传统的恭敬又重新占了一席之地,夹在一大堆豪言壮语之中,显得不伦不类,令人又好笑又感动。看来,血缘关系又被嘉平重新承认了。
父母双亲大人:儿在沪上向你们致以最孝敬的问候。
儿一别双亲大人半载,其中甘苦,不言而喻。儿现已抛弃无政府之主张,不日将赴欧法等国,实地考察学习,以图中国富强之途,成功之门了。切望父母双亲大人万勿伤悲。儿临行离家时携之兔毫盏半爿,实为儿对故乡父母的一片挂念。
他日走到天涯海角,人与残片俱在,终是一点纪念。双亲既为社会奉献一子,也犹如地藏王一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普救众生,菩萨心肠,当可瞑目矣。
若问何日为归期,须当中国富强成功之日,一家团圆,皆大欢喜。中国不强大,此生不复见。
致 颂儿嘉平叩拜于沪上方西冷看着嘉和,手里拿着信纸籁籁发抖,烛光下,目光忽明忽暗,便问:“都写的什么?我可以看看吗?“嘉和一声不吭,把信给了方小姐,方西冷看了,淡淡一笑说:“怎么一个字也没提我?这个嘉平。”
嘉和认真地看看方西冷,眉头皱了起来,觉得她陌生了。
嘉和的眼光,聪明的方西冷小姐是看出来了,便说:“嘉和,你看了这些,自然新鲜,我是在那里和他们摸爬滚打了几个月,这些话,我却是耳上都听起了老茧的了。”
嘉和这才想着要间:“你们不是在北京开着茶馆吗?怎么又跑到上海去了呢?“方小姐对着月亮,长叹了一口大气,说:“我此刻坐在这里,吃着西瓜,看着月亮,与你说着北京的那个茶馆,简直就如同做了一场恶梦。”
“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哪里会有那么可怕?”
“嘉和,你是不晓得。社会哪里是像我们想得那样仁慈,光是北京城里的地皮、房租这样昂贵,要靠开茶馆来维持半工半读的生活,怎么可能呢?”
“钱是一开始就缺的。只是据我所知,茶馆开得好,大约收支还是可以平衡的。“方西岸那口细细密密的牙齿,在月光下一闪闪的,像一根根的小铲子,一边细细铲着平湖西瓜,一边长叹一口气,说:“从前我听人说开茶馆的人都须是'吃油炒饭的',我还不懂,这一次开了才晓得,你若没有那一张油嘴,如何摆得平这四面八方的来客。”
嘉和想了想,倒是忍不住极淡地一笑,说:“也是,我家开茶馆的,那张嘴总能说得稻草变金,白誊会游。”
“这倒还不去说它。顶顶可怕的是吃讲茶,我们那个茶馆,开了不到一星期,就被砸了。“嘉和就一下子坐了起来,敲打着自己的前额,说:“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开茶馆时,门上四处须贴了'禁止讲茶',要不然,地痞来了,一场混仗,你们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敌得过他们?”
“嘉平哪里有你的那一份子务实的心。他整天就跟做梦似的,张口都是大话。好不容易把个茶馆开了起来,一连四天,北京城里的学生都往我们那里拥,茶吃得精光不要说,茶盏也不晓得打碎多少只。什么工团主义、国家主义、科学救国、实业救国,还有列宁主义,统统都到茶馆里来辩论。累了就到角落里睡一觉,醒来再吵,声音大得邻居受不了,便去报了警察局。好嘛,警察局也聪明,弄了一批天津的青皮和北京天桥的地痞,来茶馆吃讲茶,讲着讲着就开了火,桌椅板凳,统统砸了个稀巴烂。嘉平去阻劝,头上砸个大口子,茶馆没开成,医药费倒垫出去一大半,这叫什么事啊?”
方小姐说着说着,偶尔露出了几句北京话。嘉和觉得奇怪,怎么他过去从来没有发现方小姐那么会说,那么伶牙俐齿。
“你们就那么去了上海?”
他好奇地问。
“到上海是为了去法国。”
方西冷轻描淡写地说,“我劝嘉平别去算了,就在北大读书,他不听。他这个人,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她突然想起来了,嫣然一笑:“你快看他给你的情吧,你们两兄弟啊,鬼鬼祟祟的,还挺投机呢。”
嘉和我兄:见信如见人。
今夜,是我在沪上的最后的一夜,明日,我等同学少年,便将取道海上,去法国勤工俭学了。
我的思想之所以从实践转向欧洲,并非心血来潮。半年来种种社会之改造实践的虚妄,尤其我们这次在北京开茶馆进行工读互助的失败,究其原因,无非两点:经济的窘迫以及团体能力的薄弱。诚如你来信中所言,靠我们单枪匹马,在这风雨如磐黑夜弥漫之社会,不但拯救不了自己和他人,甚或殃及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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